在中国,一位已经成名的书画家年过六旬,意味着其最佳的黄金创作时期的到来。而他却悄然走了。那一天,他走到画案前,正欲挥笔纵横写鹰,突然倒下去了。直至生命的最后几分钟,还深情地对家人说:“我想画画……”
他就是以画水墨之鹰而饮誉大江南北的彭城著名书画家欧阳龙。
这一天,是2000年7月8日;这一天,62岁的他走了,是突发的心肌梗塞浇灭了他生命的火花。
在这短暂的62年的生命历程中,他为百花写照,为万鸟传神,留下了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。在很多人的心里, 欧阳龙先生依然还在,他那淡泊名利、不求闻达、超然物外、敦厚谦和的君子之风;简约凝练、大气磅礴、笔苍墨润、酣畅淋漓的艺术格调;潇洒飘逸、出神入化、大朴不雕、天人合一的大家风范,使得每一位和他相处过,或披览过他作品的人难以忘怀。
初涉艺途 立志高远
1938年10月,欧阳龙出生于萧县城东龙山子村。父亲欧阳昇道家里有几亩薄田,平时辛勤耕耘,通常年景还能勉强度日,遇到旱涝之年,也是上顿不接下顿。父亲便常到徐州府做点小买卖,赚得一点费用以供儿子读书。
日子再苦对于儿童来说也是快乐的,欧阳龙经常和小伙伴们一起,到龙山的树上掏鸟蛋,到龙河里捕鱼。最使他快乐的还是到外祖父家,外祖父驯养了一只凶猛的苍鹰,鹰的翱翔之姿,俯冲之势在他的心灵深处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幼小的欧阳龙,爱好艺术是他的天性,他喜欢用树枝和石块在地上画些花草,在香烟盒、火纸上画门神、老虎等。乡贤白菊如先生,擅小写意花鸟、山水画,见欧阳龙聪颖过人,以为孺子可教,便送他一本《芥子园画谱》,欧阳龙如获至宝,爱不释手,那上面的花鸟虫鱼、山水人物,都让他如痴如醉地临习不辍,白老先生悉心指点,也经常给他讲一些书画知识。
通过临摹,欧阳龙渐渐懂得了一点传统的笔墨之道和山水、花鸟画的基本技法,从而更加增强了学习中国画的决心。白先生告诉他,书画同源,要画好国画,没有坚实的书法基础是不行的。欧阳龙牢记于心,把书法当作自己的日课,无论是盛夏的酷暑,还是滴水成冰的严冬,从不间断,9岁时就为邻里写春联,被乡亲们誉为神童也是实验小学的师生们公认的小画家,作品常被大家分抢。
1952年,欧阳龙考入萧城上堂子初中,当时萧县梅村中学所设的分部,萧龙士先生担任美术教师,欧阳龙如鱼得水,每当课外活动,都到萧龙士先生的画室,他先磨一池墨,然后站在案头看萧老作画,一招一式,都默记于心。萧老喜欢他孜孜不倦的好学精神,常拿一些吴昌硕和齐白石的真迹,给他分析、讲解。
初中毕业后,欧阳龙考上了当时萧县的最高学府,梅村中学,虽然这所学校没有美术专业班,但欧阳龙学画的劲头一点也没衰减,有幸遇到了恩师赵宗基先生。赵先生看欧阳龙的文化课成绩很好,绘画基础也不错,便鼓励他将来报考美术专业。欧阳龙原来学的都是国画,对报考美术专业需要的素描、色彩和速写等很少接触过,赵先生不厌其烦地从基础教起。欧阳龙自己也下了一番苦功。星期天,别人都回家或是到城里去玩,欧阳龙却把自己关在学校的美术室里一画就是一天。
1958年,他从众多考生中脱颖而出,如愿以偿地考上了皖南大学(今安徽师范大学)艺术系美术专业。欧阳龙在这里接受了系统、严格的训练,从素描到色彩,从美术理论到艺术创作。专业中国画,主攻人物。其毕业创作获得一致好评,系领导有意留他担任助教,但欧阳龙却执意要回家乡,因为他知道那里才是他艺术的土壤。
扎根沃土 锋芒初露
1960年7月,欧阳龙被分配到萧县黄口初级师范任美术教师,课务不重,教学内容对他来说也是易如反掌,他可以有充足的时间进行人物画创作。他的艺术才华很快被县文化馆的领导发现,适逢为了配合阶级教育,要搞村史展览,欧阳龙被借用到文化馆,以群众喜闻乐见的连环画形式表现旧社会农民受剥削、受压迫的血泪史。
他多次深入到农村,访问苦大仇深的农民,掌握第一手资料,亲自写出脚本,奋战一个多月,共绘出100多幅。一幅幅生动的画面,一个个真实的形象,一幕幕悲惨的场景,深深地打动着每一个参观者。1961年寒假后,欧阳龙正式在萧县文化馆上班,负责指导基层群众性文化活动的开展。有了一个安定的环境,欧阳龙可以用相对集中的时间研究和创作。
他知道,书画同源,没有坚实的书法基础,是画不好中国画的。为了学好书法,他有幸拜刘惠民先生为师,学习狂草艺术。刘惠民先生在欧阳龙的艺术生命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,尤其是书法得到刘惠民先生的言传身教,开启了一扇深入传统的大门。
1963年,欧阳龙组织文化馆的几位画家,成立了萧县美术工作队,巡回到全县各乡,边深入生活,进行美术创作,边培训美术骨干,指导开展群众性的书画活动。先后在黄口、杨楼等地办了三期美术培训班,培养出一批农村业余美术爱好者,他们的作品多次参加省、地美展。欧阳龙尝到了成功的喜悦,认真总结经验,决心沿着与工农相结合道路走下去。《安徽日报》发表了他的美术工作日记《在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上》,《光明日报》发表了《活跃在农村的一支美术工作队》并加了编者按,报道了他们的活动,充分肯定了他们的做法。后来,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也播发了欧阳龙的美术工作日记。安徽省美协秘书长傅美玲、宿县地区美协的李百忍也带队到杨楼,学习美术工作队的经验。在这段时间中,欧阳龙的绘画技巧和创作能力也有了很大提高。他的国画《女矿工》,以生动的人物形象,娴熟的笔墨技巧,鲜明的时代气息,参加了地区美展,受到专家的好评,又被省美展选中。从此,欧阳龙在安徽美术界崭露头角,备受关注。
从大学毕业到萧县文化馆的这段时光,是他生活最稳定的时期,也是他最快乐的时光。他的绘画艺术由量变引起质变,不仅人物画日渐成熟,同时也开始了对花鸟画的研究,他选择了适合自己性格的大写意艺术。在绘画题材上,欧阳龙避开了传统的梅兰竹菊、牡丹荷花等,而是选择了以禽鸟为主,花卉作为点缀。特别是对雄鹰这个画材,他在童年时就对鹰的威猛雄健、壮志凌云,有着难忘的印象,再加上他有着严格的造型基础,扎实的笔墨功夫,画起花鸟画来可谓得心应手。他的写意花鸟很快便以苍劲的运笔、淋漓的用墨,形成了自己独树一帜的艺术风格。
建设画乡 功薄云天
文革十年,是欧阳龙饱受磨难的十年,有的人麻木了,有的人沉沦了,有的人倒下了。但欧阳龙坚信,“冬天已经到了,春天还会远吗?”在恶劣的环境中,他不仅挺了过来,艺术也有了长足的发展。
1976年10月,祸国殃民的“四人帮”倒台了,拨乱返正、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千家万户,欧阳龙获得了第二次解放。恢复工作的欧阳龙首先想到:萧县有着丰厚的文化底蕴,自古就有习书练画的优良传统,名家辈出,佳作如林。可是在“四人帮”文化专制制度的摧残下,书画艺术人才青黄不接,形成了一个很大的断层,他决定振兴萧县的书画事业。
欧阳龙以文化馆为阵地,及时举办书画学习班亲自讲解示范,从城里到乡村吸引了大批美术爱好者,从此全县画画儿的热情被调动起来了,同时经常举办书画展览,有本县的书画家作品也有萧籍外地的画家回乡画展,不断提高群众的欣赏水平。欧阳龙不失时机地开办多种形式的书画讲座、培训班和辅导班,开展群众性的书画创作活动。不仅不收费,他还拿出自己的笔墨纸张发给大家,有时农村的学员到城里来学习,中午都是在他家吃饭。经过几年的努力,使这支队伍不断发展壮大,在县城,几乎家家丹青,人人书画,形成了“萧县无处不书画,书画处处开新花”靓丽风景。
上世纪八十年代初,欧阳龙向萧县宣传部领导提出:成立萧县书画院。这是一个大胆的设想,因为在八十年代初,不要说县级书画院,就是省级的在全国也是屈指可数。欧阳龙的建议得到了县委宣传部领导和有识之士的支持,并任命他为院长,划出地皮,拨给专款,下达编制,终于在1981年10月将萧县书画院正式成立起来。第一批聘请的画师,不仅在萧县是一流,在省地也都有一定影响。书画院成了全县的书画活动中心和书画研究机构,有了这个平台,画师们可以经常开展观摩、创作、交流。组织萧县书画到外地展览,扩大在全国的影响。定期举办各种培训班,加强对青少年美术爱好者的辅导工作,在普及中提高,在提高中发展,使萧县书画的整体水平上了一个新台阶。
在理论上,欧阳龙也多有见树,《试谈书法的表情美》、《谈书法的韵味追求》、《论生活的真实感与意象酿造》、《侧锋辩误——与胡问遂同志商榷》等一系列谈书论画的论文,相继在各专业刊物上发表。特别是他的《侧锋辩误》一文,挑战名家,在当时全国最专业的刊物上海《书法》杂志发表后,引发了与胡问遂的笔战,在当时沉寂的书坛激起波澜,备受国内书法理论家的关注,他本人亦被吸收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。
赴任徐州 振兴画院
1986年,欧阳龙在书画艺术上取得的卓越成就,引起了徐州市宣传部领导的关注。作为引进人才的欧阳龙调到徐州后,先任徐州国画院副院长主持工作。根据他的了解,徐州国画院画师们个人的实力都是可以的,之所以近年来在画坛沉寂,一是有些画家虽然以前的水平很高,但满足于吃老本,画来画去还是那几张,没有新意。二是对外宣传工作不够,画家的知名度有待提高。
针对这种情况,欧阳龙在文化局的支持下,和画院的其他领导制定了人才培训规划,分期分批将画师送到中央美院、中国画研究院、中国美院、江苏省国画院进修和深造,进一步提高他们的绘画技巧,还拨出一定数量的资金,支持鼓励画师们积极参与各级美协举办的书画大展,多搞联展和个展,积极参与各种学术交流活动,全方位地扩展画院的影响。对青年画家除了要求他们苦练基本功,还要求每人都拜一位绘画类别和风格与自己相近的老画家为师,在不断的学习和磨砺中,加强专业素质。
这些扩大国画院在全省和全国影响的举措,过去大家也都想到了这一点,但一直苦于经费难以解决。欧阳龙告诉大家,只管拿出好作品,经费问题由他筹集。没有了顾虑,大家全身心地投入到艺术创作中,经过一年多的努力,徐州国画院晋京书画作品展在中国美术馆隆重开幕。著名书画家李可染、刘开渠、冯其庸、沈鹏、张立辰,美术理论家蔡若虹、朱丹、王朝闻等出席了开幕式。他们在欧阳龙的陪同下,兴致勃勃地观看了画展,对画院的成绩给予充分肯定。作品以浓郁的乡土气息、强烈的地方特色和鲜明的个人风格,赢得了首都画坛和各界人士的好评。
走到欧阳龙的《百鹰图》前,李可染赞许说:“你画上的用线、用墨都很好,国画就应该讲究笔墨。鹰画得很雄健,造型很美,古今画鹰的很多,但画好不容易。”刘开渠看了欧阳龙的小品后题了“流美言情”。沈鹏则题了“春华秋实”。各大媒体记者云集中国美术馆,全方位、多角度地对展览盛况进行报道。北京展出后,欧阳龙又不失时机地挥师南下,将展览推向南京、上海、深圳等地,其盛况不亚于在北京的展览,徐州国画院的影响很快遍及大江南北。《人民日报》、《中国青年报》评赞他们“楚汉雄风生笔端”;《新华日报》赞为“大风歌动石头城”;《深圳特区报》则称“汉风楚韵笔势豪”;《文汇报》赞曰:“彭城画派,崛起徐州”。他接任院长后的第二年,在他精心的筹划和同志们的努力下,徐州国画院在全省的排名上升为第二位。
在徐州的这些年,他的艺术也在不断升华。徐州,向北就是北方,古道秋风,大漠豪情。向南就是南方,吴侬软语,细雨绵绵。历经漫长的历史积淀,形成了楚文化与汉文化交汇融合的楚汉文化特色。在繁忙的画院工作之余,他研究楚汉文化的精髓,潜移默化地融入自己的作品。他在这一时期创作的《双寿图》、《雨后青山湿》以及篆刻等,无不体现着楚汉文化的影响。在徐州这块艺术的圣土,欧阳龙汲取着丰富的营养,熔铸着楚汉风韵,终于造就出自己雄浑博大又恬淡清新的艺术风格。